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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风雨也无晴(三)

09

爱德华多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勃朗宁,湿布上有晕开的粉红色痕迹。距离上次遭遇爆炸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但是,沁在垫板凹槽里的血迹却像是永远也擦不干净。

案头上放着几份文件,爱德华多说不清哪一条消息更让他忧心。今年的董事会组阁已经结束,迫于日本压力,工部局第一次采用任免而非选举的方式完成了权利的交割。不出所料,英国成为最大输家,恺自威的总董职位让位于美国人,英国人在董事会中的席位也减至3人,此前与日董有过肢体冲突的老董事自此再未出现于工部局的公开场合。

然而,在上海,向他们耀武的远非日本一家。就在这个月,盖世太保将爪牙悄然伸向了远东。几天前,爱德华多在工部局的晚宴上见到了那位面目可憎的德国警务参赞。席间,对敌国倨傲的谩骂、对同性恋的厌恶、对德国移民的猜忌以及对犹太人的辱言便不时撞进爱德华多的耳朵。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眼前特别股的情报也无疑证明了这一点,显示此人便是纳粹对犹太人最后解决方案在远东的推进者。

爱德华多退下弹夹,抹去底部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是马克的,他还记得将枪从马克手中退下时满手湿滑粘腻的温热。弹夹是空的,全部子弹都让马克用在了当夜胡乱的回击中。

对爱德华多而言,那夜太过混乱,除了一场姗姗来迟的性,还能忆起的居然是嵌在马克掌心的碎玻璃。红白的皮肉里,血色的碎光被剥离,残酷地平静。马克嘶着气,告诉他,有一瞬间,他其实真的想过要打死谁,或许是那名凶徒,或许…


还好只是一瞬间!爱德华多默默叹息。

虽然只有一瞬间!

翻开另一份文件,这是巡捕房今早儿送来的关于爆炸事件的调查简报。当天一名嫌犯负伤被捕,另有一人死于车辆撞击。调查结果显示此二人皆受雇于当局,专门从事针对各国记者的威胁恐吓活动,而美国通讯记者艾米丽·怀特的公寓恰在爆炸所在的街区。

“或许还真是一场意外!”爱德华多自嘲般笑着摇头,“运气真差!”

随手撕开第四份文件的封口,散落出的照片却让他苦涩的笑容瞬间凝在了脸上。那是一张模糊的偷拍,窗棱下,暧昧的光影里,他正在与另一个人拥吻着,在他的侧颜下,隐约可见的是几丛卷发。

爱德华多起身望向窗外,然而,车水马龙的华灯下,一切龌龊早已隐匿于繁华之中,再也无从寻起。

未知是最有效的恐吓。在远东这片暗林深处,猛兽们亮起森森獠牙,不为啃食猎物,只为嘲笑那低效的文明。

门铃声响起,爱德华多敛了敛怒容,将那张照片甩回桌面。勃朗宁铬在他手心上,早在皮肉上印出了条条纹络。爱德华多还不想放开它,微微的疼痛让一切那样真实,钢铁微凉的质感提供着诡异的安全感。

或许,就像马克那晚所说的,武器会让所有人一瞬间变得凶恶而脆弱。


10


“不开心吗?”马克额角渗出些许薄汗,身下被爱德华多绞得发疼,“疼吗?”他继续问道。

马克与爱德华多几乎是厮混着度过了过去的一周,他们在年轻时未来得及放纵,在可以肆意挥霍的时光里,总是执拗地以为明天才更适合表达爱意。

直到战火让他们远离,那本该清晰的感情渐渐变成了忐忑的猜疑。

直到命运捉弄般的让他们再此相遇,古蛇在他们耳旁低语。

被压抑的过去终将作祟于未来。只是现在,他们已不会再去分辨爱与欲。对于马克而言,所有理性与尊严或许都不及疲倦时爱德华多难得的欢颜。爱也好,欲望也罢,只要它能抚过爱德华多紧绷的身体,让他有片刻的欢娱,也就够了。

低头将爱德华多额前的乱发理向脑后,拇指摸索着扫过眉峰,舌尖点点濡失睫毛。焦糖色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融化的痕迹,长腿渐渐放松,圆润的脚跟磨蹭起马克的腰际。


早春湿冷的空气带走了本应惬意的疲倦,马克拉起被子,将爱德华多裹在其中平复着。

并不算是一场美妙的性,爱德华多的焦虑几乎附着在每一个毛孔每一口呼吸。马克敏感的捕捉着爱德华多身体的变化,手掌摩擦过怀中人微凉的肩头,强压下本性中因无力而产生的尖锐攻击欲。

他很少怨恨这个世界,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本有理由抱怨。这是个足够操蛋的世界,容不下一个骄傲的人。他曾无知无畏的撞向这个世界,也曾乐观豁达的以为可以逃离,直到最后被剥夺得一无所有。

可是,华多回来了,带着他早已深敛的骄傲,让他重新感觉富有。只是这一次,他早已不对现实抱有幼稚的幻想,他清楚的知道现实正在残忍的夹逼着眼前人,与他争夺着爱人的每一口呼吸。这让马克久违的怨恨起这个世界。


“我想送你去英国!”爱德华多将马克拉回到被子里,抬手扽了扽他的的卷发,温和地同他对视,“那儿也在打仗,物质供应还比不上上海。但我想起码伊莱在哪儿,你总得找到他,对吗?”

“我知道美国会是更好的选择,只是短时间内我还弄不到他们的签证。”

紧抿的双唇被指腹摩挲过,轻柔的吻似有似无的擦过嘴角,马克听到耳边叹息般的一声抱歉。

爱德华多将脸埋在马克的颈间,静静的等待着答案。

长久的静默中,小世界终于仅剩下心跳与呼吸。只是,那夜,在远东冰冷的夜色里,爱德华多却并未等到如期的回答。


“不!”一个声音在马克脑中疯狂叫嚣着。从华多平静的讲述他的计划,再到那声儿突兀的抱歉,脑中的声音始终步步紧逼,想要否认听到的每一句话,想寻着心中的不安追问每个问题的答案。

理智制压着本能。即使身处漩涡外,眼前爱德华多的处境凭直觉马克也能感知一二,而现在的每句询问都只像是虚弱的关怀。

“睡吧,华多!”干燥的掌心抚摸过爱德华多的脊背,马克抬手关熄了床头微黄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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