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见

01

“所以，科尔先生，您是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是的。”

“我们在乔尔·贝拉的化工厂里搜出大量手榴弹、炸药和待用的雷管。”年轻的审问者停顿了一下，冷锐的双眼如鹰隼般注视着眼前的嫌犯，不愿放过对方的一丝纰漏。

但是，受讯人只是温和的与他对视，双掌交叠的轻压着手铐，耐心的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

“有证据表明乔尔从黑市购买军火用以资助恐怖主义，今天是他们交易的日子，而你却’恰巧’出现在他的化工厂！”

金发的受讯人状似无奈的轻摇下头，目光半是拘谨半是歉意，再次强调自己只是偶然出现在逮捕现场的合法商人。

搭档的审问还在继续，但爱德华多却仿若未闻，只是专注地翻看着眼前的那份档案。保罗·科尔，美国商人，去年年中入境，个人履历完备的无可挑剔，只是，除了一点…

“你说这是你第一次见到乔尔·贝拉？”年轻人继续问道。

“是的。”

“因为贸易？”

“是的。”

“采购…”审问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材料，艰难的念出证据中提及的化合物的名称，“采购甲苯基二苯基磷酸酯。”

“是的。”

“运往美国？”

“不。”受讯人有些为难的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这算是商业秘密，但如果可以撇除嫌疑，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位科尔先生适时的停顿下来，用眼神探寻着。

……

“这是批阻燃剂，最终会被运往非洲，阿尔及利亚，卖给法国人。”科尔先生耸了耸肩，微笑着回答道。

审问还在进行，受讯人配合的回答了所有问题，却并未给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年轻审问者的耐心被消磨着，锐利的目光偶尔瞥向爱德华多，希望这位局里的前辈能够施以援手。

爱德华多像是终于看完了那份档案，将文件夹重重地向前推了推，不小心撞翻了桌边的咖啡。随手抹了抹溅出的水迹，爱德华多一边略带歉意的示意年轻人继续，一边抱怨着在这鬼天气里居然连口热饮都喝不到。

“我再去给您倒一杯吧？”年轻人递过手帕，问道。

“再好不过，再好不过…”爱德华多一边儿收拾着自己，一边儿将杯子递给搭档，“如果莱茜在的话，最好去她那儿煮杯茶。”他擦干双手，紧了紧外套，凸起的骨节在深色毛呢的映衬下格外苍白。

琼斯轻轻带上审讯室的房门，他的这位搭档此前曾在中国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回国后身体状况也一直欠佳。虽然战争结束了两年，但国内的物质供应却越发紧张，即使像今年这样寒冷的冬天，楼里的供暖也仍然只能算是凑合，这也难怪一向畏寒的爱德华多今天会如此沉默。

“所以，我该称呼你为科尔先生？”

“你也可以叫我保罗。”受讯人看了眼爱德华多，彷佛不明白这位探员为何会发此一问。

苦涩的笑意慢慢汇在眼底，爱德华多摇了摇头，轻轻搓磨着自己的手腕，衬衫下的旧伤在这湿冷的天气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科尔先生也是犹太人？”扫了眼桌上散开的履历，爱德华多继续问道。

“您也是？”

“哈！”像是听到了好玩的笑话，爱德华多哼笑出声，目光却凉下几分。他盯着眼前熟悉的清瘦面庞，慢慢问道，“您知道谎言一旦被戳穿，会变成什么嘛？科尔先生？”

棕色眸子中最后的温和消失了，爱德华多无需眼前人说话，自顾自的回答，“笑话！”他将早被揉成一团的手帕扔到档案上，满脸嫌弃，“从你进入审讯室开始，一切就都是个笑话！你说对吗？克里斯？”

眼前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再次抬起头，反问道，“但是，你并不打算拆穿这个谎言，对吗？”

爱德华多攥了攥拳头，指骨在自我角力中被勒得惨白一片。

“我随时可以，你要清楚这点，科尔先生！！”

“听着，华多，我不是什么恐怖分子，你得相信我。”审讯人向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与爱德华多之间的距离。

“如果你从一开始便这么称呼我，我或许会选择相信你！”

“我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华多，但这份档案里的东西…”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文件，“有些却不是真的。”

爱德华多哼了一声，有些？从名字到经历，应该就没有一样是真的！

“如果我选择从一开始就承认自己不是什么保罗·科尔，你们肯定会把我送回政治保安警察那儿，然后，等待我的只能是遣返。”

“华多，你也知道英国对外来人口的审查有多严格，我好不容易弄到这些，生意也刚有些起色。”他的手还放在那本档案上，说完，他状似无奈的咧了咧嘴，讨好的看着爱德华多。

爱德华多也在看他，刚刚那份属于市井的圆滑与他记忆中的好友相差太远，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十五年来，爱德华多时而会想起克里斯，有时侯甚至绝望的推断，那个金发青年可能早已消逝于战火…

但是，现在，他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整洁的西装下包裹着结实的躯体，发色深了，变成了金棕色，肤色也深了，咧开的嘴角牵动出明显的皱纹。爱德华多知道，就在刚刚，当他看清受讯人的脸时，他是多么震惊，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着，才不让自己在琼斯面前太过失态。

“遣返？克里斯，告诉我，我们该把你遣回哪儿？美国？巴勒斯坦？德国？还是其他什么国家？”爱德华多有些嘲讽的问道，“比起非法入境，你更应该担心的是如何不被当做恐怖分子吧？”

克里斯的面色冷了一瞬，继而转成了失落，“华多，你知道，我没有祖国，从来，没有过…”

琼斯推开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将温热的红茶递给爱德华多，低声询问审讯进展。

“没什么…”爱德华多温和的回答，“科尔先生，还是…”他转头看向克里斯，“不太配合！”

审讯还在继续，琼斯接手了爱德华多的工作，一板一眼的讯问着，手头的证据还不足以起诉眼前这位保罗·科尔，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仅有48个小时…